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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眼无珠的内行

1999-09-01 来源:中华读书报 ●林一安 我有话说

 读阿根廷著名女作家阿莉西亚·胡拉多博士撰写的《博尔赫斯其人》(1964年初版,阿根廷布宜诺斯艾利斯大学出版社),很为成名之前博尔赫斯的遭遇愤愤不平:

1941年,博氏代表作短篇小说集《小径分岔的花园》出版后,遭到了奚落的命运。是年,在诸多友好的鼓励劝说下,博尔赫斯以该小说集参加阿根廷全国文学奖的角逐。不料,一部平庸之作竟荣登榜首,博尔赫斯却名落孙山。消息传出,执掌评奖生杀大权的阿根廷全国文化委员会立即遭到阿根廷文学界普遍而愤怒的抗议。极有影响的文学刊物《南方》杂志很快便出版专号,许多著名作家如维多利亚·奥坎波(1890-1979)、埃内斯托·萨瓦托(1911-)、阿道弗·比奥伊(1914-1999)等纷纷撰文,声援博尔赫斯。有一位作家挖苦讽刺说:

“我们倒应该给这些有眼无珠的评委会委员们颁发一项大奖,嘉奖他们善于进行地下文学的勾当,毫无文学知识和品位,而且还把这种愚蠢的举动推向了极致!”

1944年,伸张正义的阿根廷作家协会特意破例设立阿根廷作家协会荣誉大奖,并把此奖授予文学创作正如日中天的博尔赫斯。至此,胡拉多博士说道,“义愤填膺的阿根廷文学界才算出了一口怨气”!

读到这里,我立即联想到另一位拉美文学巨擘加西亚·马尔克斯早年类似的命途,不过他比博尔赫斯背得多:

原来,在近半个世纪前,加西亚·马尔克斯22岁的时候,他历尽艰辛完成了第一部小说《枯枝败叶》;然而,手稿送到出版商手里,竟然没有一个人对它感兴趣。对于这部小说,今天的文学评论家是这么说的:“它是一部内容充实的书稿,它已经包含了马贡多(《百年孤独》的地理背景)的毁灭以及它对昔日的眷恋的全部内容。仅凭这一点,就可以理直气壮地使它的作者名扬拉丁美洲。”(哥伦比亚著名文学评论家门多萨语,见拙译《番石榴飘香》)但当时,书稿送到阿根廷布宜诺斯艾利斯著名的洛萨达出版社(由西班牙移民文人经办)之后不久,加西亚·马尔克斯便收到该社审稿编辑、知名西班牙文学评论家吉列尔莫·德托雷的退稿。这位先生还附了一条措词生硬的评语:“此书毫无价值,但艺术上却有可取之处。”出于怜悯,这位编辑家甚至还忠告作者最好还是从事其他更有价值的工作。一代文学天才竟被认为十足的庸才,面临被扼杀的命运。

不过,加西亚·马尔克斯像他笔下的许多人物一样,倒是一条铁铮铮的硬汉。他当时手头十分拮据,但硬是靠几个朋友的帮忙,在波奇士一家简陋的印刷厂把书印出来,自费出版了《枯枝败叶》。

如今,站在文学高山之巅的加西亚·马尔克斯,显得倒颇有风度。他说:“我非常珍惜随着我的荣誉而来的各种荣耀;但是,我更珍惜从我童年起就经受的种种打击、挫折乃至失败。我至今当然仍然清楚地记得伟大的编辑家吉列尔莫·德托雷先生,是他毫不留情地退回了我的第一部小说……”

但是,这位“伟大的编辑家”德托雷究竟何许人也?我孤陋寡闻,不得而知,可极想知道他的底细,因为诚如加西亚·马尔克斯所言,德托雷果然“伟大”,“伟大”就“伟大”在他硬是逼出了一个世界最伟大的作家!加西亚·马尔克斯也够伟大,伟大就伟大在他不服“伟大”,不怕“伟大”,而且今天还恭恭敬敬地把这项“伟大”的桂冠奉献给当年那位“伟大”的人物!所以,我就一直留意着。

西谚云:“世界是一方手帕”。不想,彼此从未谋面的加西亚·马尔克斯与博尔赫斯竟也因此事有了一点瓜葛。近读阿根廷友人索伦蒂诺先生馈赠的一本博尔赫斯传记(罗伯托·阿利法诺著,1988年初版,西班牙普拉萨—哈内斯股份有限出版公司),这位德托雷先生的名字频频在我眼前闪现。细细读来,不禁大吃一惊。原来,早在1920年博尔赫斯旅居西班牙时,就在作家聚谈会上结识了德托雷,此公后移居阿根廷,于1928年与博氏胞妹诺拉结婚,乃是博氏妹丈!果然不是等闲之辈!

再往下读,我们看到博尔赫斯是这么说的:

“我在西班牙写了两本书。一本是短篇小说集,叫做《赌徒的纸牌》,幸好没有出版,我一回到阿根廷就把它给毁了。另一本是诗集,起名《红色的旋律》,其中有几首曾在杂志上发表过,但从未收集出版,我在回国之前就把它给毁了。无论是从当时或者今天的角度和眼光来评判,我都认为这两本书写得很糟糕。不过,吉列尔莫倒觉得还不错……”

阿利法诺是博尔赫斯多年的私人秘书,常笔录博氏的口授作品。他撰写的博氏传记应该不会失实。行的说不行,不行的说行,难道德托雷果真这么低能?且慢,关于这位吉列尔莫·德托雷,阿利法诺还有话:

“……德托雷年青时常在作家聚谈会上显露身影。他认识西班牙著名作家巴列-因克兰、胡安·拉蒙·希门尼斯、奥尔特加-加塞特、赫拉尔多·迭戈,甚至还与博尔赫斯后来事之如师的卡西洛斯·阿森斯也过从甚密……”到了阿根廷,“他常常和下列著名作家打交道,是他们的座上客:爱利法诺·马列亚、维多利亚·奥坎波和西尔维娜·奥坎波姐妹、阿道弗·比奥伊、佩德罗·恩里克斯·乌雷尼亚……当然,去博尔赫斯家,就是走亲戚了。”

如此看来,德托雷是一个有相当的文学品位、有相当的文学评判眼光的编辑家,决非碌碌蠢才。那么,这样一位人物,以及阿根廷全国文化委员会的评委们,为什么偏偏有眼无珠屡出昏招呢?

还是加西亚·马尔克斯比较清醒。他认识到,堆满在他面前的鲜花、桂冠、奖赏、头衔、赞美,无一不是随着自己的荣誉和地位而来的。其中,固然包含着对自己成绩的确认,但这里面也掺杂着几分虚假、谄媚,甚至阿谀!因为,一个人,甚至一个伟人,在成名之前,常常会受到冷遇和歧视;而成名之后,又备受奉承吹捧……

加西亚·马尔克斯和博尔赫斯后来当然脱颖而出,攀上了文学的高峰。然而,可怕和悲哀的是,像德托雷这类有眼无珠的老爷偏偏都是内行里手,一言一笑有相当大的力量。如果他们板起面孔,吹胡子瞪眼睛,狗眼瞧人低,遭殃的、被扼杀的,恐怕就不止博翁他们两位了。因为,在真正的、不加粉饰的现实社会里,在一定的时间空间内,往往倒是势利眼的德托雷们居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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